台湾见闻(上)

与自然和人的连接

前段时间去台湾玩了两周。2023年第一次长期旅行 的时候就想去来着,这次终于成行了。我主要好奇的是,一个有相同文化背景而不同体制的地方,会发展成什么样。

去之前听人们描述台湾 “就像三线城市一样。” 这个描述也不完全错误,但如果执着于这个表象,就很难发现她独特的地方:在台北的沿街商铺有抓鱼、打气枪这些小时候玩的东西,也有现代耸立的一零一大楼;在台南琳琅满目的小商店之中,穿插着庄重气氛的庙宇,也有现代精致的咖啡馆,不经意走到餐馆的背后还看到专门的房间敬奉神明,而在百年历史的百货商场里又呈现着有趣精致的文创产品。

我被这样新旧交融的魅力所吸引。当人们说 “像三线城市”,我猜除了在表达 “老旧”,更在暗指 “落后”,但这是两件事。光看台湾的人均 GDP 就比日韩还高。第一天我报名了 walking tour,行走在台北老城,听台湾向导讲述自己的历史,似乎能给这个现象提供一些思路。

这趟台湾旅程对我尤其特别的点在于,让我发现了自己的 “文化需求”。原来我以为自己很适合生活在美国,现在我有些保留。

不过我想下一篇再深入讲讲我从台湾向导听到的历史和我对身份认同的反思,这篇先和你分享几个有趣的经历,就直接跳到自然中去吧。


对于一个地方,不同的游览方式带来的体验好不一样。到日月潭的第一天,先和大多数游客一样,乘船游览,有一种走马观花打卡式的感觉。而第二天骑自行车环湖了一圈,虽然后一半都是在大雨中骑过,但对整个区域有很深的连接感,上坡下坡,阶梯马路,猴群鸟阵,感觉变化万千。

后来在垦丁,第一次骑电动车,穿梭在太平洋的风之中(风真的超大,骑起来都摇摇晃晃的),除了一种自由感,还有 “in the scene” 的感觉,跟开车很不一样。想起《禅与摩托车的修理艺术》对比过开车和骑车旅行的区别:

In a car you’re always in a compartment, and because you’re used to it you don’t realize that through that car window everything you see is just more TV. You’re a passive observer and it is all moving by you boringly in a frame.

作者似乎在批评开车的无聊,但我更想表达它们的不同。就好比有无数个电台,你听到什么取决于你把收音机调到哪个频道,你选择的体验方式也决定了你从哪个切面来感受这丰富的世界。比如开车也有好处,在车里你可以和朋友聊天,可以听播客讲当地的历史。

不过如果时间允许,我喜欢的方式是导览+自由探索,有些东西需要向导指出来我才看得到,但我又不想只看到别人让我看到的东西,在自由探索的时候才能发现到底什么更吸引自己。


在日月潭借宿的 hostel 很有意思。我们刚进门便听到带着浓厚西方口音的一句 “你好”。

原来旅店老板是法国人,知道我们住在美国后立即转向了英语。他说他在日月潭开店一年了,原因是娶了一个台湾老婆,他和他老婆在另一家 hostel 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很喜欢这里,但同时也很想念法国,说以后还是想回去。

我后来在想为什么一直想起这段对话。除了惊喜于他结识伴侣的偶然性,也欣赏他对决定的淡然和 “活在当下” 的精神。我总是倾向于把决定当成永久,给它们赋予难以承受的重量。没有意识到,我只需要做当下觉得正确的决定,以后怎么样再说。

现在回看,或许是他的这句话在我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让我重新审视自己在异国他乡的生活。

后来他说他从来没去过中国大陆,最近了解了一下中国的历史,对不同朝代很感兴趣。我想给他多讲一讲,但一时又想不起有什么好说的,以前学的历史一考完试都忘记了。蛮惋惜的。而且回看自己和他聊天的心态,我还怀着被考试的心态,执着于给出 “正确的答案”(当时还拿着维基百科在查),被自己忘记答案所带来的羞耻感给笼罩。我本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注重连接而非完美,就能让我们的对话更有趣地持续下去。


在那个旅店还遇到一个加州人,他说他看天气不好,正在联系外星势力,把污染给排掉。

他说他总是看到 UFO,我很好奇地让他给我看看他拍的。照片中有一个白点,两边有红光,我问为什么你不觉得它是飞机呢,他说,确实很像飞机啊,你看这个白点是着陆灯,红光是机翼灯,但很奇妙的是,我看着它飞过头顶,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我觉得它是外星飞船。

我觉得好有意思,心里升起了一句 Karl Popper 讲的话:你给任何一个理论找证据,你总是能找到无数;能解释所有现象的理论等于什么都没有解释。

他还说他耳朵里有嘀嘀嗒嗒的声音,让我凑近了听一下。我将信将疑地凑近去听,确实听到了类似耳鸣的声音。他说那是他的 soul。我心想,能时刻在耳边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也是一件蛮幸福的事情吧。


第二天,那位加州人和外星人的施法没有成功。我们乘坐 “台湾好行” 观光巴士从日月潭去往阿里山的山路中,大雨,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到。

巴士在旅途的最高点 “塔塔加” 停留了二十五分钟,一个英国老头很不解: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那个休息站外面贴着告示 “久旱不雨,山区严重缺水……” 结果被我们撞上了大雨。可第二天,民宿老板就一直在说我们很幸运,因为阿里山的云海不是每天都有的,下了雨正好。

后来我们看到了壮丽的日落云海,我很是感慨在时间的流逝下坏事变好事的无常。想起 Derek Sivers 讲 “塞翁失马” 是他的 favorite fable


我们在阿里山的民宿老板也是茶农,隔壁就是他的茶铺。每次我们一过去,老头子就笑着问我们:“喝茶吗?”

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到达招待,抓住机会问了他们关于种茶的种种问题。没想到他们很热情,就连吃完晚饭回来八点多,女主人都还在问,“要来喝茶吗?”

“这么晚喝了茶睡不着咯。” 我说道。

“我们是不喝茶睡不着呀。”

在那儿住了三天两晚,我们一天要去喝好几次茶。到后来就感觉像自家人一样,老头子偶尔问问我们大陆的事情,偶尔给我们讲一讲历史,还时不时引用几句中国的老话。更多的时候就是我们坐在一起,嗑嗑他们用茶炒的香瓜子,也不感到拘束。

我感慨我们之间除了没有语言障碍,还有千丝万缕的文化联系。相比住在隔壁的美国游客,叫他们喝茶连连拒绝,似乎有一种畏惧感。看我们去多了,很不解地问我们 “How did it work? Do you need to pay them?”


要不是有着在中国和美国生活的经历,我可能也不会对这种陌生与熟悉交织的复杂有如此深刻的体会——

陌生的是环境,熟悉的是人们的面貌;
熟悉的是语言和文字,陌生的是特定的发音和表达;
陌生的是出行的体验(如何买车票、进站的流程、身边乘客的行为),熟悉的是 Google Maps 和 Uber;
熟悉的是信用卡和现金支付,陌生的是 “统编载具”;
陌生的是满街的 7-11 便利店、夜市、便当,熟悉的是茶叶蛋、猪排、炒面;
熟悉的是包含大陆城市的街道名,陌生的是缺少扎堆的摄像头和夺目的红底大字;
陌生的是素不相识的人们表现出真诚与友善的礼貌,熟悉的是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我记得第一次去新加坡也有类似的熟悉与陌生交织的新奇感,但在台湾我感受到了更多的舒适感。这里的舒适不只是 “comfort”,还有共同的文化基础,也有台湾人特别的待人方式。不管是随处可以买到的美食,还是和蔼可亲的陌生人,还是公共设施中贴心设计的细节,都让我感觉到一种 “很容易感受到爱” 的感觉。

我想是这种连接感,一种我一直在追求的感觉,以真实、不扭曲的形式呈现,让我在台湾得到了感受。这让我很感激。

Subscribe to Infinitely Closer

Don’t miss out on the latest issues. Sign up now to get access to the library of members-only issues.
jamie@example.com
Subscribe